在我十四岁那年，母亲突然告诉我，你要有弟弟了，还嘱咐我以后要照顾弟弟，他是我们全家的宝贝。

母亲生二胎那天我刚好中考，刚出考场就被二姑接到了医院。

在医院里，当我看到那个皱巴巴的，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婴儿时，对自己要有一个弟弟还没有任何实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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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后来的种种都表明，与其说是这个家多了一个儿子，不如说是少了一个女儿。

因为直到弟弟的出生，我才明白什么是偏爱。

他还那么小，就可以霸占爸爸的肩膀、阿妈的怀抱，还能让不苟言笑的爷爷爱不释手，天天带着上街溜达，一句话就可以让奶奶去城里买精美的蛋糕。

而这些都是我从未想象得到的，在某一刻我突然明白，为什么在弟弟出生之前我并未感受到轻视，因为我也从未触碰到如此热烈的爱。

后来妈妈让我帮忙照顾弟弟，但这个小家伙总和我对着干。

他会抢我的零食和玩具，撕坏我的作业本，会吵着嚷着让我带他出去玩，又赖着不肯回家，害得我被妈妈骂。

起初我会和妈妈讲理，但妈妈总是说他年纪小，让我做姐姐的让着他，妈妈的无条件偏爱也助长了弟弟的气焰。

他变得越来越嚣张，我也变得越来越沉默。

之后我中考失利，没能考上高中，父母也不愿意让我复读，还极力劝说让我在家帮忙带弟弟。我拗不过，便一直将弟弟带到小学，才决定出去打工。

而这一次出去的机会，是在我的据理力争，以及二姑的好言劝说下才赢来的。

当我踏上前往上海的火车时，可谓满心欢喜，以为爬出了困住我童年的枯井，终于能够去见识世界的广袤了，但却被一通又一通的电话击溃。

父母都干着农活，靠老天赏脸的收入，却想着让儿子上城里最好的学校，私立学校高昂的学费以及在城里读书巨大的生活成本，并没有让他们望而却步，而是成为了困住我的新的枷锁。

他们说着城里学校的好处，比如能够让弟弟接受到更好的教育，将来弟弟发达了，你这个做姐姐的也跟着享福。

我说我没有那么多钱。

“我们听和你一起出去的小姑娘说，赚的钱都能在老家盖房子了，你怎么没钱供你弟弟上学，我看你就是不想， 我们养你那么多年，叫你出点钱怎么了，你这就是不孝！ ”

我沉默了，沉默地接受枷锁。之后我努力赚钱，供弟弟读完初中、高中和大学，弟弟工作后，还给他出了车的首付。

那一年过年回家，我用了仅剩1万元的积蓄，给父母买了许多营养品和补品，当我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家门口时，父母的一段话再次将我推入深渊。

“有这钱还不如留着给你弟买房子，你弟工作了肯定要找媳妇啊，没有房子怎么结婚，你怎么一点都不为你弟、为我们这家着想，念书厉害有什么用，幸亏当时你考上了高中没让你去念，要不是你二姑……”

母亲赶忙拍了拍滔滔不绝的父亲，把愣住的我推进房里。

“ 什么意思，什么叫‘幸亏当时我考上了高中没让我念啊’？ ”我大叫。

“你还反了你，这样和你老子叫板，啊？”

父亲的巴掌很快落在我的身上，在这个通了暖气的房子里，我却如身置数九冰窟。

不甘、委屈、愤怒、不解……这些情绪一股脑冲到我的脑子里，所有的理智被击垮后，我冲出门向二姑家跑去。

“ 你中考成绩是可以上个不错的高中的，但是你爸爸他想让你出去赚钱养家，不愿意让你继续念下去，就…… ”

二姑坦白的话语一直在我耳边回响，刚才爆炸的情绪就像是泄气的气球，从我的身体里悄无声息地离开。

原来我从来都没有逃出过那口枯井，在回家的转角，我看到了弟弟的新车，父母忙碌地将我送过去的礼品和补品，一股脑地塞进弟弟的后备箱，那一瞬间，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。

为父母的偏爱、为弟弟的骄纵、为亲戚的冷漠，还有为我自己辛苦大半辈子，却没有哪一刻为自己而活。

天快黑了，我看见厨房上空飘出袅袅炊烟，并没有人出来找我，于是我转身离开了。

我跑到路旁，坐着乡村巴士离开了这里。

刚离开的那段时间，尽管我辞去工作、换掉手机号码、搬家，他们总是能找到我。

从一开始的好言相劝到歇斯底里，再到后面的苦苦哀求以死相逼，但我都抱着手冷眼旁观，像多年前一样沉默不语。

直到有一天，弟弟找到我，他想和我聊聊。

他给了我一个信封，里面有两千块钱。

“姐，这钱你先拿着，没有很多，但是以后我会慢慢还给你的。”

“我不需要这钱，也不需要你的补偿。”我将信封推回去。

“姐……对不起。这些年我真的很对不起你，那个时候小，什么都不懂，做了很多对你不好的事情，其实我也不好过。姐，我不奢求你的原谅，只是请你一定要收下这钱。”

我很震惊弟弟会说出这样的话，我一直以为他过得很好，被那么多的爱滋养着，哪有不好的道理啊。

但是听了他的诉说我才发现，我们都只不过是受害者罢了。

他被寄予厚望，被要求有好成绩、考上好大学、找到好工作、结婚生子，过得像个提线木偶。

但我还是无法感同身受他，就像他也永远无法感叹身受我，只是在我们身上都有着宿命般相似的窒息与无奈。

见面的最后，他对我保证不会再让他们来打扰我的生活，但还是希望我能收下这笔钱。

我拒绝道：

“这钱你现在和以后都不需要给我，我不是你赎罪的对象，你无非是想用这些钱买自己的心安罢了，你不欠我什么，做错的不是你，你不需要我的原谅，这钱你就拿着好好孝敬他们吧。以后我们就再也不要见面了，这样才是对我真正的补偿吧。”

说完我转身离开，推开餐厅的门，刺骨的寒风已经被和煦的春风替代，我又能听到心脏在胸膛里跳动了。

现在的我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人生，也终于跳出那口幽暗的枯井了，伸手迎接真正的广袤无垠。